提要：泪目！1938年青年英雄陈怀民，用生命上演武汉空战，忠贞女友王璐璐为他殉情投江，可歌可泣。

原文：梅宇亭

1938年4月29日，是日本昭和天皇的诞辰日。该日又称”天长节”，相当是国庆节。猖狂的日本军方妄图以空中大捷向天皇献礼，计划于当天对武汉地区实施大规模空袭。之前的4月20日，日本一架双座侦察机在湖北孝感上空被我击落。在摔死的飞行员身上搜到一本笔记本，上面泄露了这一空袭计划。于是我方决定在武汉上空部署兵力，作好迎战准备。

29日午后2时30分，由日本海军第2联合航空队小园少佐率领的27架96式舰战机和由棚町少佐带队的18架“96式陆攻”轰炸机，合计数十架敌机气势汹汹地沿长江一路进发，向大武汉猛扑而来，企图轰炸我空军基地和汉阳兵工厂。我空军第三大队、第四大队(大队长毛瀛初)和第五大队(大队长董明德)从汉口王家墩机场派出19架伊-15式战斗机，加上从南昌赶来的苏联志愿飞行队的45架战斗机，合计64架，旋即进入迎战状态。

我方的战术分工是：以速度相对较大的伊-16式战斗机用于保卫城市上空，主要任务是消灭入侵之敌轰炸机; 而机动性相对较强的伊-15则巡徊在武汉东北郊上空，主要任务是对付掩护敌轰炸机的战斗机。

2时45分，敌96式战斗机抢先窜入武昌空域，在3,000米之下的武汉三镇，几十万军民不顾自身安危，纷纷涌上街头，“引颈东望我机群迎战的空域”，以示声援与关注。入侵之敌当即遭到我军四大队空中健儿的迎头痛击。

而由棚町少佐指挥的18架96式轰炸机，在9架96式战斗机的直接掩护下，猖狂窜至汉阳上空准备投弹。但见我地面高炮火力凶猛，故在仓促投弹后立即调头逃窜。此刻，正撞上守候在孝感至黄冈一线的苏联飞行队，后者遂与随轰炸机群一起逃窜之日本战斗机展开了激战。不久，中国空军第三、第五大队也及时杀到，将敌空中编队团团包围。

这场鏖战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我方共计击落敌机21架，其中轰炸机10架，战斗机11架。

这些敌机分别坠毁在孝感、黄冈、梁子湖、东湖、徐家棚、青山、段家店、椹家矶、洪山、武昌东郊、纸坊、豹子邂、汉口和长江沿岸。日寇飞行员被毙50余人，2人跳伞后被我军生俘。此役，我军损失战斗机12架，伤亡5人。

     ▲陈怀民和他接回不久的伊-16战斗机

在四·二九空战中，我国空军健儿表现最为英勇的飞行员叫陈怀民。年仅22岁的陈怀民驾驶着刚刚从兰州接收来的伊-16战斗机，如同一把尖刀，直捣敌战斗机群所谓的“立体阵地”之中央，凭着一腔热血，左拼右杀，不到五分钟，就击落一架敌机。

他的大无畏精神，立即引起了周围敌机的注意。一时间，他那架墨绿色的战机马上成为日本战斗机的众矢之的，马上就有五架96式战斗机蜂涌而上，令其陷入重围。

突然间，敌人7.7毫米机关枪弹击碎了他的座舱和机尾翼，而他负伤的胸口也顿时血流如注。弃机跳伞也许可以保全性命，但他不愿就这样离开苦斗中的战友，他决心与敌人血拼到底。

油门杆被他血迹斑斑的手推向最前位置，伊-16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径直向其中一架敌机猛扑过去。陈怀民选择撞击的敌机，是日军引以为豪的红武士——高桥宪一的战机，他的战机上有着红武士的标志一一在日本，作战中特别彪悍的士兵才会被称为战无不胜的“红武士”。像高桥宪一这样的红武士整个日本只有几十人，而他也是这次空战的带队者。

陈怀民在油箱着火、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没有跳伞逃生，而是选择驾机撞向从后面扑来的敌机，日军做梦也没想到飞行员会杀身成仁，这是世界空战史上，与敌机对撞的第一人。忽听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团火光，年轻的陈怀民怀着民族的义愤，驾机以血肉之躯，与敌寇同归于尽。他的战友似乎听到了他的呐喊“永别了，我的祖国！”

陈怀民的英雄壮举更加鼓舞了士气，战友们经过30分钟的激战，一举击落日机21架，其中战斗机11架，轰炸机10架，取得抗战以来空战最辉煌的胜利。

2018年清明节，70岁的陈怀民的侄子陈德对记者说，当年，五架敌机死咬住陈怀民的战机不放，敌人的飞机从后面射来子弹，油箱起火，陈怀民胸部中弹受伤。但陈怀民没有选择跳伞逃生，而是调转机头，奋力撞向一架敌机；敌机躲闪不及，一声巨响过后，两团烈火飘坠长江。此时陈怀民被弹出飞机，重伤昏了过去，从3000米空中直插江心，嵌入江底淤泥之中……一时间，龟蛇山麓为之动容，滔滔扬子江为之恸哭!

那一年，作家老舍正好在武汉，他后来在文章《八方风雨》中写下了当时的情景：“我们都在高处看望，看到敌机被我机打伤，曳着黑烟逃窜，走着走着，一团红光，落了下去，有多么兴奋、痛快啊！”

《新华日报》上这样写道：自战事中心转移至武汉长江以来，我英勇空军成了阻止敌舰西犯、保卫大武汉的主要力量。”“我飞将军英勇的战斗意志和可歌可泣的牺牲精神，正可与碧水长空，共垂不朽”

国民政府的报纸上更是铺天盖地的报道，遂使全国人民知道空战中撞机牺牲的军人叫陈怀民，只有22岁。

陈怀民原名陈天民，祖藉浙江慈溪(现慈城东乡)，1916年出生于江苏镇江的大户人家，父亲陈子祥早年曾追随孙中山从事民主革命，参加过黄花岗起义，后来开办了当地最大的武校。陈怀民年少时随父习武，7岁就拿了全国少年武术大赛冠军。母亲经营丝绸生意。殷实的家境使得陈怀民兄妹六人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然而，陈怀民一家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在日本侵华后彻底改变了。1932年初“一.二八事变”，日本侵略上海。那年，陈怀民16岁，哥哥带着他和妹妹加入了蔡廷锴的19路军，当起了大学生自愿军。在19路军中，他发现在强大的日本空军面前，自己的同胞却束手无策，于是他下定决心，将来要当一名空军，心怀祖国安危，于是改名为陈怀民。

     ▲陈怀民幼时与父亲陈子祥合影

1937年8月，当日军出动 300 余架飞机大举空袭南京时， 陈怀民曾驾驶 2405 号“霍克Ⅲ”型飞机，协同战友们一起与敌搏斗，结果我机共击落敌机1架，击伤4架。但在战斗行将结束前，陈怀民被 4 架日机团团包围，在奋勇冲杀过程中，他的油箱被敌机击中起火，于是不得不迫降长江。他迫降战机时，撞在一棵大树上，他被弹出机舱，身体夹在树杈上动弹不得。

他的鼻梁骨当场折断，两只眼球都差点被挤爆了，全身受伤。宋美龄去医院探望，称他是“中国空军的骄傲，了不起的英雄”。

伤愈后，母亲劝他先把婚结了、以传继家族香火。但陈怀民怕结婚后增加心理负担，影响作战，还是违拗了母亲的心愿，早早归队驾机重返蓝天。

陈怀民明白，战争不息，就有牺牲。

他有一个习惯，每次大战前，都会回家看一看父母。

“4·29”空战的前一天晚上，陈怀民照例回家看望父母。

他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赶到家里，掏出一块银元，对母亲说：“这几天日机常常来空袭武汉，我们部队处于24小时临战状态，我随时都有可能升空作战。这块银元给你，你喜欢吃什么东西，自己上街去买。”

那天，陈怀民跟以往很不一样，他似乎预感到什么。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欲言又止，还留下了眼泪。

当天晚上，他还将自己的手链和一副红色的航空手套留给妹妹陈天乐（陈难）。如今，这手链和手套正静静地躺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里。

深夜，他借着月色，写下一篇日记，主要有如下几句:

在家中，我很想把自己的心情向父母讲讲。我怕他们难受，又怕他们为我的安全担心，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我常与日机在空中作战。打仗就有牺牲，说不定哪一天，我的飞机被日机击落，如果真的出现了那种事情，你们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我是为国家和广大老百姓而死，死得有价值。如果我牺牲了，切望父母节哀，也希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继续投身抗日，直到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谁知这篇日记竟成了他与亲人的诀别函。

 “4·29”空战的第二天，噩耗从空军部队传到了陈怀民家中。当时的航空委员会，曾特地派出5名代表前往位于汉口市前花楼笃安里10号的烈士家中进行抚慰。烈士之父陈之祥先生为有这样英勇的儿子而自豪，他慷慨陈词曰：怀民之死，颇得其所，惜其为国，尽力太少！

烈士之慈母，则每日以泪洗面，夜夜扶门而盼儿归。烈士牺牲的那一天，母亲特地买好四只儿子最喜欢吃的柑橘等他回来，不想母子却竟成永诀!

陈怀民的母亲用儿子遗留下的降落伞，缝制了一条被单，始终带在身边，欲教子孙永志不忘。

一个月后，陈怀民的遗体才被长江中渔民发现並打捞上来。6月5日追悼会那天，2万多人前来致祭，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驻武汉办事处为他敬献了花圈和横幅，挽联和横幅上分别写着：“捐躯报国”“义薄云天”；蒋介石亲自献了花圈，挽联上写着：

  搏斗太空非成功即成仁无负十年教训；

  死生常事惟为国不为己永怀万古云霄。

1935年，陈怀民在中央航空学校学习时，曾到浙江大学参加篮球比赛。

陈怀民长得高大英俊，是篮球队的中锋。王璐璐是浙江大学的女学生，她是银行家的独生女，掌中千金，家境殷实，面容清秀，却是个狂热的篮球迷。

浙江大学的每一场篮球赛，她都不曾落下。

那天，陈怀民在篮球场上运球转身，健步投篮，飒飒然一个英俊健儿。

王璐璐看在眼里，自然而然生出欢喜。渐渐地，他们相识相恋了。

1937年“七七事变”后，陈怀民所在的航空大队，即将调往北方作战。

王璐璐赶去看他，送给他一套景德镇的茶壶，并特意烧制了一行字：

  天民吾兄惠存妹璐璐赠

               1937年7月27日

两位恋人从此便要天各一方。依依惜别的时候，陈怀民对王璐璐袒露心迹：“从心里讲，我很爱你。我知道，你也很爱我，但是抗战爆发，我们的爱情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我们部队马上要到华北去打仗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空军是国家花了很多钱培养出来的，我当然要报效国家。上了前线，特别是上了天，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我一牺牲，那你的青春年华怎么办？每一次相见，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一席话，说得王璐璐心中酸楚泪眼矇眬。爱他到了极致，便是成全男儿的铮铮志向。他们分别后，给对方写了好几封信，互诉衷肠。然而，因为战事紧张，通讯不便，彼此都没有收到。王璐璐只好每天翻报纸，关心男友的近况。

有一天，王璐璐在报纸上看到一句话：“我飞行员驾着受伤飞机，向下滑翔，使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机场上。”

王璐璐心里一阵紧：是不是陈怀民？他有没有受伤？

她到处打听，听说陈怀民正在湖南的医院，她立即请假赶到长沙。到了长沙，医院却告诉他，陈怀民已经出院，回到武汉了。于是，她又千里迢迢地赶到武汉。

陈怀民看到日夜縈怀的女友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感动得一把抱住了她。他看到王璐璐因为日夜兼程，衣裳变得晦暗褶皱，便牵起她的手：“我们一起逛街去。”

他为她挑了一件印花旗袍：“我也没给你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件旗袍是我给你的唯一纪念品。你就把它穿在身上，珍藏在身边。你看到这件旗袍，就像看到我一样。”

王璐璐不可抑制地啜泣起来。他们约定了一个特殊的婚期———抗战胜利后就结婚。然而，残酷现实击碎了彩梦，他们没有等到那一天。

 

陈怀民走了，留给爱人和亲人无尽的伤痛。

天天留心新闻的王璐璐在报纸上看到陈怀民牺牲的消息，当场昏了过去。

醒来后，她便有些神经失常，语无伦次，却还是急急地赶到武汉奔丧。

当她得知陈怀民葬身于长江，便茶饭不思，天天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踟蹰在江边。

那是她之前来武汉时，常跟他一起散步聊天卿卿我我的地方。

江风习习，浪潮滚滚，一切照旧，但景是物非！身边却没有了心上人一一他那健美的身躯深嵌江底淤泥中。

他曾说过很多遍，作为抗日战士，他终有一天会牺牲，希望她不要难过，也不要耽误青春。

她知道有风险，总以为他只是吓唬她，只是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还曾无数次地幻想过他们的婚礼一一

抗战胜利，举国同庆时，她为了他穿上最美的嫁衣，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和滚烫的双唇。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陈怀民的战机的残骸，消逝在滚滚长江中。

她一边流泪，一边回想着往昔的甜蜜，万箭穿心般痛楚，眼前尽是郎君俊美的身影，耳中不时飘过断续的呢喃。江水滔淊尚有涯，相思渺渺无尽期。“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穿着他送给她的旗袍，决然地一头扎进滚滚长江，与恋人生死相随，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