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 峰

程潜，史学界给他最大的、最亲切的称呼是——湖南家长。这位历史人物寿命很长，经历也很丰富。今天，我就想从三个方面来讲讲程潜：一是把他生平做个简单的回忆；二是把他的人物性格，做一个试探性的了解；三的是参照一些同时代人物，寻找一个历史地位坐标。

一、程潜生平

1．晚清秀才

他1891年出生于醴陵北乡（现在叫做官庄镇），长连村。村名来自于他们程家，明清时程氏家族就迁徙到这，其中一个祖先被称为长连公，后来那个地方就命名为长连村。

程潜家是耕读世家。父亲很重视教育，在他8岁的时候，把他送到同族的私塾里读书。他在官庄拜了两个先生，都姓程，一个是程寿峰，一个程晓峰。先生发现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觉得自己的知识已不足以培养他，于是就把他推荐到了湘潭，找到湘潭当时很有名的一个地方学者，叫做赵璧，介绍他到那里去学习。除了赵璧先生对他影响很大，还有一个叫做朱存信的先生很会作诗，特别是会作古诗，直接影响了程潜，一辈子都喜欢作五古诗。程潜在湘潭读了三年书，成绩比较好，16岁的时候考中了秀才，所以他是晚清的一个秀才。

1899年到长沙城南书院读书。城南书院现在已经没有了，因为现在已经更名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了。第一师范有一句话叫做“千年学院，百年师范”，它的前身就是城南书院。南宋时期有个宰相张浚，当时在长沙买了一套房子。后来，他的儿子张栻到长沙，利用父亲的房子讲学，就是城南书院。城南书院的学风一直强调经世致用，程潜是在城南书院和岳麓书院一起读了三年书，接受正统的湖湘文化学习。

1900年，考入了岳麓书院。在湖南近代史上，两个书院都读过书的湖湘名人凤毛麟角，程潜算是一个。一直读到1903年，程潜想到自己的前途，写了壮志书，考虑自己怎么谋生立命。程潜讲到自己是一个农民子弟，只是一个小小秀才，在这个乱世之中，前途没有保障，就算政府提供公费出国留学，也轮不到他这个农家子弟。又要有学问、有前途，又要能够对这个国家、民族、这个时代有所贡献，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投笔从戎。同年，程潜去报考了当时刚刚成立的湖南武备学堂，因为学问很好，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武备学堂。程潜从此弃文从武，投笔从戎。一年之后，政府把他派到日本公费留学，开始学习军事。

2.辛亥功臣

程潜考入著名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一直到1908年底回国。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出了很多中国近代史上著名将军，包括蔡锷。后来，程潜结识了孙中山先生，加入了同盟会。他是同盟会成立之后的第一批会员，资格很老。后来成了辛亥革命的一个将领。

回国后，程潜到四川编练新兵。他一边跟着清政府训练新兵，一边发展同盟会的会员，做革命的工作。辛亥革命前期，他的父亲在官庄去世了，程潜就请假回湖南奔丧。奔完丧，四川发电报过来，通知他到河北参加永平秋操。于是从湖南北上，在这个过程中，农历八月十九日（公历10月10日），程潜听到武昌起义的消息。永平秋操也因此停了，清政府组织军队准备去平叛。

程潜就从北京坐船到上海，又从上海坐船到武汉，在九月十八日赶到武汉，与黄兴接上头，参加武昌保卫战。当时他是一个炮兵指挥官。

3.领袖助手

辛亥革命以后，程潜的军事成长其实是波折的。先是黄兴和孙中山之间闹了矛盾，黄兴远走美国。然后是宋教仁遇刺，蔡锷、黄兴去世，程潜政治生涯里面几个重要湖南人物都去世了。他不得不依靠孙中山，成为孙中山晚年非常重要的助手。刚开始，主要是起兵造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毫不气馁，一直等到孙中山在广州成立大元帅府，才到广东去跟他汇合。

在广州，程潜任军政部次长，赤胆忠心，与孙中山生死与共，

当时称为“文有居正，武有程潜”。孙中山先生对程潜已经十分信任，说他是血性男儿。

4.湘军统帅

两个很重要的原因直接促成程潜后面成为一个湘军统帅，一是中山先生在大元帅府的军政部设立了一所学校，让程潜当校长，第一次北伐时又任命他为总司令。二是二次北伐时他是第六军军长。有人讲程潜是湘军的最后一个统帅，有一定道理。

回顾程潜的军事成长经历。辛亥革命以后，他是军事厅的厅长，当时就开始组建部队。1915年的护国战争，他是湘军总司令。护法战争，他又是总司令。1923年，他是军校的校长。1926年北伐，他是第六军的军长。北伐应该说是程潜最辉煌的军事生涯，因为他的第六军军事力量很强，而且政治力量很强。当时第六军的党代表是林伯渠，整个共产党的队伍党代表很多，是北伐的预备队。随着湖南湖北战场的拓宽，江西成为一个战场。程潜率部打下南昌，却随即遭到孙传芳反扑。程潜逃出来之后立马又组织了部队，再次攻打南昌，并成功了。

打下南昌之后，程潜任江右指挥官，沿长江打南京。程潜不顾蒋介石的命令，也不顾李宗仁、何应钦的命令，执意要打。1927年3月，程潜率先打下了南京，抢到头功，于是达到了他军事生涯的顶峰。之后盛极而衰，次月部队就被解散了。

1927年4月，“四一二”政变，国共开始分裂，国民党内部也开始分裂。武汉政府要求程潜重组第六军，他在很短时间内重组了第六军，开始东征讨蒋，一直打到南京城，最后逼得蒋介石通电下野。

1928年，程潜任湖南湖北两省政务委员会主席，兼湖南省政府主席。李宗仁借开会名义，把程潜抓了，理由是：程潜把持湘政飞扬跋扈。他的军队再次解散了，从此没有自己的部队了。

5.寂寞寓公

程潜既没有政治地位，也没有军队，关了4天之后，李宗仁就把他给放了。程潜到了上海，当了7年的寓公。在这7年里做了三件事：读书、写诗，办杂志。他给自己住的地方取叫伏庐，每天伏案读书写字，写了很多诗编为一本诗集叫做《养复园诗集》。他办了一个杂志，叫做《南针》，具有时事政治性，经常对国际形势，特别是国内的政治，包括对日的政策，写了很多文章，但是这个杂志只办了一年，就被蒋介石给封了。

6.军政要员

1935年以后，程潜重新出山，这得益于他的人品，有两个人帮助了他。一是当时南京国民政府的主席林森，另外一个是老部下、著名军事理论家杨杰。程潜出任国务委员，后又任总参谋长。1936年，任上将。1939年，升一级上将。

1938年抗战之后，他作为第一战区的司令长官，接纳河南省政府主席，后面由于军事体制改革，军事委员会在各地设行营，所以他也是天水行营的主任。1940年后程潜当上了副总参谋长，包括代理参谋总长，为什么？因为参谋长总长是蒋介石。程潜后期一直是高官，其实权利并不大。例如指挥作战时，他只能协调。

1945年程潜又被改为武汉行营主任，1948年参加过副总统竞选，后无望的前提下把自己的选票全部让给了李宗仁。这样一来，李宗仁的选票就超过了孙科，当选了副总统。随着程潜退选，蒋介石又把他放到湖南。

7.湖南家长

这个时候，国共内战已经非常严峻了。蒋介石希望借助这位资深的湖南人回去打理湖南，继续为这个党国事业做点贡献。但是程潜有自己的想法，要保护家乡。从 1948年回到湖南，到1949年的8月4号通电起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面，程潜所做的工作就是湖南和平运动，史学叫湖南和平解放。

湖南和平起义的重要人物是程潜和他的学生陈明仁，一个是省政府主席，一个是兵团司令。但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有很多人物都在参与，尤其是醴陵人。如，由于桂系的醴陵人刘斐的建议，陈明仁的第一兵团调回湖南。兵团副司令李觉，岳父是醴陵人何键。还有副司令傅正模，也是醴陵人。

程潜方面，程星龄是同族的弟弟，本来在台湾工作，因为和平运动返湘。做通他工作的，是醴陵籍共产党员余志宏，因为他的叔叔是余湘三。还有刘岳厚，也是程潜很器重的人。张严佛是军统著名特工，因为戴笠死后他没有继任，就离开军统回到湖南，在保护起义将领方面发挥了独特作用。此外，还有何键、刘建绪等国民党上将，都暗中支持程潜。

非醴籍人物方面，长沙人方叔章是程潜特别信任的一个人，还有唐生智的弟弟唐生明，都支持程潜走和平之路。

共产党方面，参加谈判的李明灏是醴陵人，和程潜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校友，是长期搭档，还是陈明仁的老师。余志宏是一个地下党员，也是个醴陵人，是余湘三的侄子。此外，还有李立三、耿飚，也发挥了不同的作用。

通过一年多的工作，特别是程潜、陈明仁、李明灏的关键作用，最后促成了通电起义，湖南和平解放。湖南和平起义促成了西南西北的解放进程提前。毛泽东在回电中词语用了“诸公率三湘健儿”、“义声昭著”等很有感情的语句，高度肯定了湖南和平起义。

从此以后，程潜就一直当湖南的省长，直当逝世。回顾来看，他有过5次湖南主政的经历，时间有长有短。第一次是护国战争时，最后宣布湖南独立。第二次护法战争时，湘军总司令和湖南省长。第三次是北伐时，湘鄂政务委员会主席兼湖南省政府主席。第四次是1948年回湘出任省政府主席，直到和平起义前夕，因为白崇禧迫害而辞职，由陈明仁兼任。第五次是湖南和平解放后，直到1968年。这种经历前无古人，也不可能后面有来者，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湖南家长”。

二、程潜其人

毛泽东讲过一句话， “颂公搞了几十年，几起几落，始终没有被打倒，不简单。”程潜的个性品质里面有着湖南人的特点，也有着传统知识分子的特点。

1.和而不同。最典型的是“二次革命”失败以后，孙中山黄兴一批同盟会员远走日本，孙中山改组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明确要求必须对领袖个人效忠，还必须按手印宣誓。黄兴和程潜认为这不是现代政党，而是传统江湖帮派，所以没有加入中华革命党。但是，程潜仍然积极参加孙中山的每一次革命行动。

2.锲而不舍。程潜有着湖南人的“霸蛮”，1913年、1915年、1917年、1919年，四次组建部队，四次被打散，每次都锲而不舍，特别是北伐时期重组第六军。

3.国家至上。程潜很少计较个人利益，也很少计较个人荣辱，为了国家利益可以忘掉个人之辱。调解“两广事变”、“湖南和平起义”是典型。前者不计李宗仁当年扣押之前嫌，和平解决派系纷争；后者不计个人三民主义之政治宗旨，湖南和平解放，三湘民众免受战火。

4.敢于担当。程潜是很有担当精神的一个人。北伐打南京城时，面对西方列强干涉，果断开炮。1948年当武汉行营主任时，对军警打死武汉大学学生，主动前去承担责任。

5.公而忘私。程潜当了一辈子官，没有海外存款，家里的田租从来不收，接济穷人，基本上没有财产。为了支持修官庄水库，老家被淹没。

6.提携青年。很多人受他的益，包括著名共产党人，很多人一直称他为老上司、老领导。程潜做官一辈子，打仗一辈子，其实也帮人一辈子，最后享福一辈子。醴陵在民国时期之所以有那么多将军，都是受他的提携，以及被他提携的人再去提携别人，成为一个良性的互动。如黄埔一期，就有左权、蔡申熙、陈明仁、邓文仪、刘咏尧等著名醴籍将军，还有李默庵、廖耀湘、宋希廉等湘籍将领。何键、刘建绪都是他的部下。李立三曾是他的一个书记官，后来资助他求学。此外，黄兴、林伯渠是亲家。

三、历史坐标

程潜的历史地位怎么样？可以通过几组人物对比一下。

黄兴、蔡锷、宋教仁、程潜、谭人凤，湖南辛亥革命五大巨头。年龄是谭人凤最大，黄兴次之，程潜与蔡、宋同龄。革命资历，程潜最浅，原因在于教育经历。宋教仁遇刺以后，黄兴、蔡锷在同一年的一个月里先后去世。湖南辛亥人物只剩下谭人凤、程潜，谭已年过花甲，所以程潜是一个承承前启后的人物，因为跟着孙中山，促成了湖南军政人物群体形成。

孙中山、蒋介石、李宗仁、程潜，三人都是国民党北伐后的军政要员。从早期资历来说，程潜是孙中山晚年的重要助手，长期在其身边工作，多次出生入死。组建黄埔军校时，孙中山曾经想过由程潜当校长，由李济深或者是蒋介石当副校长。但是基于很多原因，最后选择蒋介石当校长，二人命运就此分野。按资历讲，程潜更适合，不过程潜有性格上的弱点。随着一个当校长，一个没有当校长，两人后期的政治命运就完全不一样了。李宗仁和程潜资历相当，北伐时都是军长。1928年后出现重大分化，程潜没有部队了，李宗仁一直有支桂系部队。这只桂系部队让他从这个北伐打到了抗日，打到了国共第二次内战，当到了副总统，最后当了代总统。

谭延闿、唐生智、程潜、何键，都是北伐时的军长。谭是第二军，程是第六军，唐是第八军。谭延闿是高官儿子、前清翰林，程潜是农民儿子、前清秀才，二人性格完全不一样。谭延闿当过三次湖南省长，后面当了国民政府主席，去世后还给予了国葬，是个政坛不倒翁。唐生智保定军校高材生，东安人，很迷信，是著名的佛教将军，政治野心很大，几次东征讨蒋，中间也当过省政府主席，和程潜虽然都是湘军系但是并不同心，1948年以后共同做湖南和平运动。湖南和平起义以后，又当了副省长。何健和程潜是老乡，老部下。在唐生智、程潜、李宗仁、蒋介石之间纵横捭阖，10年之内成为35军军长。程潜没有势力之后，依靠李宗仁和蒋介石的矛盾接任湖南省政府主席，一直当到了1937年，主政时间之长仅次于山西阎锡山，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对比来看，程潜的政治品格更高贵，5次主政湖南都是为国家正义。

毛泽东、李立三、彭德怀、林伯渠、程潜。林伯渠是程潜的亲家，也是程潜至交好友林修梅的弟弟，是北伐第六军的党代表。李立三是程潜的书记官，受其资助北上求学，后赴法勤工俭学，成为著名工人运动领袖。彭德怀是程潜的湘军营长。程潜是毛泽东的老上司，也是毛泽东最尊敬的国民党人。参加政协会时，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林伯渠到车站迎接，饱受礼遇。成立军事委员会，军事委员会的主席是毛泽东，副主席是5个，程潜是唯一非中共党员的副主席。对程潜的工作安排，毛泽东也想得细致周到，让他充分的有机会照顾老部下。1952年程潜到北京去，毛泽东亲自跟他划船。1958年，程潜当了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毛泽东考虑他年事已高，又是省长，又是副委员长，在北京安排房子，让他半年住北京半年住湖南。

通过这些坐标来看，程潜确实是中国现代史上面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无论是他的地位，还是他的经历，包括因为他的经历所接触的这些人物，以及对这些人物的一些各自命运的影响和改变，都发挥了很独特的作用。因为这些人都是湖南人，都是因为程潜帮助了他们，所以他们后面取得了自己不同的成就，所以称程潜为“湖南家长”确实是很适当的。

四、结语

程潜多才多艺，书法很棒，尤其是隶书，是国民党时期的一个书法家。他的诗也写得很好，在《诗坛点将录》中列为“打虎将”。文章也写得不错，护国战争回忆录写得非常流畅。

程潜的生活很丰富。有过4任老婆，总共生了几十个孩子，活下来的是16个，其中4个是儿子、12个是女儿。值得一提的就是第4任夫人郭翼青,一直陪他到了生命的晚年。

来源： 九畹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