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把臂卅年前,白发重逢东海天——张元济与内藤湖南(连载38)

明治维新后崛起的日本,在甲午海战中打败了中国,随后在日俄战争中又获全胜,这大大加速了日本现代化的进程。日本几乎在完全欧化的进程中,曾一度几乎中断了学习和了解中国。但是,也有一些英杰之士逆潮流而动,在深研汉学的同时,或亲自与中国学人来往,或访问中国,更多的则是搜罗中国文献史料。这些人士,许多成为了日本现代学术研究中的新汉学大家。同时,清末民初,也有不少学人渡海而东,或讲学布道,或办刊出书,让日本汉学界得以大开眼界。因此,二十世纪初期成为了日本汉学勃兴的关键时期。

在这一波新的文化交流发展中,张元济和京都学派创办人内藤湖南很早就走到了一起,并成为了朋友一直保持终生。

1899年,年仅三十四岁的内藤湖南(Naito—Konan,1866-1934,本名内藤虎次郎)。“背上君之剑,跨上君之马。”他首次以东京销量最大的报纸——《万朝报》新闻记者的身份踏上了访问中国的历程。在前后三个月的旅行中,他走访了天津、北京、上海、苏州南京、杭州、武汉等地,写下了著名的纪行之作《燕山楚水》,记录了他对中国的所见所闻和独到见解。当然,这是非学术化的作品,只不过是热心中国学问的观感,那时他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学者,也正因为这样,他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中国刚刚发生的最大事件——戊戌变法上。

内藤湖南作为记者,曾是梁启超撰述《戊戌改变记》之外最早记述、评价戊戌变法的人。内藤湖南读到避居日本的梁启超刊于《日本人》杂志的《论中国政变》一文时,特撰文加以评论。他并不认同康、梁的做法和言论,后来也为此与避居日本的梁启超作过交流。

1899年8月,他终于有机会前往中国考察。内藤湖南踏上中国土地进行访问的时候,正值政变发生。关于戊戌变法进程的最早文章,由内藤湖南刊发于1898年9月11日、13日。戊戌维新失败不久,作为新闻记者,他来到中国深入考察了中国这场史无前例的变革。他把采访交流的对象,重点放在了维新人士知名学者身上。张元济作为戊戌维新主要参与人员,自然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他首站到天津,和严复、王修植等维新人士见面交谈。[1]随后,他带着既定的目标,访问完北京之后,周游各处。回国前,他在上海找到了在南洋公学译书院办事的张元济,两位同龄人,以笔谈的方式,在张元济家中进行了交谈。关于这次交流,张元济没有留下多少记录,主要的内容记载在内藤湖南的《燕山楚水》之中,他们谈论的核心是维新运动的人和事。期间,张元济的好学引发了他的赞美:“到张菊生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着整套的Encycolpedia  Britannica(《大英百科全书》),四面墙上挂满了价格不菲的各种科学挂图,不是专家而能如此好学,令人颇有感触。”[1]特别是他通过对张元济的接触和了解,尤其是俩人对中国时局的相近看法,给他以巨大的收获,让他觉得不虚此行。所以,他说:“和张菊生元济氏谈论时事,成为此行最后的佳兴。” [1]

从内藤湖南的记述来看,张元济是他这次访问到的唯一一位戊戌变法亲历者,感受到张元济提起往事所表现出来的痛苦之情。作为运动失败者,这也是应有的表情。他们的话题必然关注到康有为,张元济主动问起内藤湖南,康有为是个怎样的人物?让张元济没有想到的是,内藤湖南对康给予了这样的评价:“他人才力有余,但见识和度量不足,人不够沉稳,虽然有救国济世的大志,却喜欢标榜学问观点的异同。”张元济表示很佩服他的观点,并继续讲明自己的看法:“康的为人,是要用他的学说来规范众人,反而给人以可乘之隙。”

内藤湖南说到关于“洋务人才多轻佻浮薄”之说,张元济也主动回应,认为维新人士的共同缺陷就是:“现在的所谓洋务人才,只知道其皮毛,而不得其精髓。正是因为他们舍本逐未,不能以培养人本为先。”在笔谈当中,张元济还关切地问到当时流亡日本梁启超的情。内藤湖南都做了详细介绍,并说梁启超在著作中多恃才傲物,东渡后颇有挪损,此外也涉及到严复、张之洞。张元济发现,内藤湖南对中国时政了解颇深,而且评价独到,引起张元济的共鸣。于是,他们在笔谈中,广泛讨论政治、经济、教育、译书、培养人才等问题。特别是在对康、梁的看法上,俩人意见一致,这无疑成为他俩日后成为朋友的基础。

这对已经深受严译著作影响,并着手大规模译述日本人著作的张元济来说,这种在文化思想上的交流当然更易相通,也比维新人士的热血冲动来得深刻。最后,他们一致认为:“维新以西方作模式最终是不利的。”并认为,要培养人才,首先必须兴办学校;在形成知识分子伦理道德方面,必须首先关心学生。内藤湖南说:“听说先生从事于培育英才的事业,人才的培养以学校为先。”张元济对此深有契矣。笔谈结束后,张元济还即兴赋诗一首赠送内藤湖南,诗曰:

海上相逢一叶槎,愤谈时事泪交加。

愿君椽笔张公论,半壁东南亦辅车。[1]

内藤湖南第一次以私人身份访问中国,恰逢戊戌变法后不久,作为职业新闻记者的他当然十分关心时政,与汪、康年虽见面多次,也无暇谈及时政。最后的行程,他与张元济的时事讨论令他释怀而归。

作为记者,他曾几次想同有关人士谈论时事,但他采访过的如严复、文廷式都避而不谈。回国前夕,与张元济的畅谈,让他十分快意。当时,张元济正与严复商讨翻译《原富》一书。说到此事,内藤湖南对张元济说:“我认为贵国数年之后,也会出现替思、发明之人,如严又陵《天演论》,被为其先声。”张元济知道遇上了知音,笑着回答道:“《天演论》一书,是我国数十年来译本中最好的一本,喜欢读的人不少。而有人称之为求新者流,有人以之为荒诞不经,则是因为由于知识没有开启。”由此看来,内藤湖南的《燕山楚水》为我们了解张元济那时的思想提供了生动的记录。

结束这次采访后,内藤湖南以记者的敏锐将所见所感发表在日本的《万朝报》上,第二年结集为《燕山楚水》。内藤湖南出版这一系列有关戊戌变法的论述,并把这一事件与日本的明治维新进行对照。他从一个历史学家的角度详述中国之行,其实是他对戊戌维新运动做的进一步考察和认识。他访问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想了解当事人的思想学说,一是想谈谈他的想法。可以说,《燕山楚水》就是他研究戊戌变法的成果。其中,内藤湖南很感慨地指出:“未曾有像中国人民富足如此而政府贫困如此的国家。”所以他认为,中国改革的第一步必须放在财政整顿上。

内藤湖南的《燕山楚水》融合了他对中国历史、地理、文化的深厚学养,以及对中国时局的敏锐观察和批判,日后成为了研究汉学者来华旅行考察的重要参考书。

内藤湖南和日本其他汉学家由于成长道路不同,尽管他开创了历久弥新的京都学派,但他早年并不从事学术研究,而是新闻工作。他走出了一条由新闻采访、文献搜求到学术研究的道路,特别是他到中国搜罗文献的次数之多,种类之广,在今天看来仍令人称奇。这也是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的特别所在。内藤湖南开始虽非大学研究专门人员,但其志在于学术,所以与中国社会名流、学者、报人接触甚多,尤为尊崇张元济等人。他一生曾先后十次来华访问考察,其中三次到达上海。由一位中国通成为京都学派创始人,可以说,他是早期来华次数最多的学者之一。

内藤湖南自后从新闻记者转变为学者,他自《燕山楚水》出版后,所有的文章专著都是关于中国的,彻底走向了“支那学”研究之路。虽然一直供职于大阪朝日新闻社,但他利用新闻社工作的便利。

 1902年,他再次来到上海,与沈曾植、夏曾佑、刘鹗等讨论学问,却没有留下与张元济的记录。1905年,内藤湖南第三次来华访问,游历遍及南北。

他三次访问中国期间,主要到中国访求史籍与学者交流。经过不断地调查、发掘并获得满蒙史料和《满文大藏经》、《满文老档》,可以说是清代文献传播的功臣,与张元济孜孜不倦地搜罗珍本奇书,有着同样的嗜古之癖和文化追求。后来成了为一位誉满日本的汉学家。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后便弃东就西,可以说是抛弃学习中国文化,但却在传统的惯性和理性的选择中,不少人坚持着中国的故物与艺术,京都学派的崛起就是个例子,而中华故物尤为他们所珍视。他一生几次访华,主要就是搜书寻古,为日本仿得或摄回《满文老档》《五体清文鉴》、《汉文旧稿》、《盛京全图》等,为日本的汉学、满文研究起到奠基作用。

他1901年即倡议设立京都大学文科大学,经过努力,终于在1907年成功设立,亲自担任京都大学史学科第一讲座教授,就一直在京都大学任职,开创了京都学派。1910年他再次来华考察学术,重点调查了敦煌文书。1912年,他还曾在东北抄过部分文溯阁《四库全书》。1926年退休,在京都建了恭仁山庄。他仍然关注和思考着中日两国间的事,不时在其寓所——恭仁山庄,即便到了晚年,可谓退而不隐,安而不静。晚年,他将一生觅得的中国善本珍籍、字画拓片收储于恭仁山庄,并将其间的书房命名为“汉学居”“宝许簃”“宝左盦”等等,以纪念珍藏在这里的珍宝,如唐写本说文木部残卷、宋版《史记》、宋版、《毛诗正义单疏本》、日本平安朝写本《春秋左传集解》等,书房上端还悬挂着林则徐手书的“拓室因添善本书”的洒金匾额,反映了当年珍籍聚合的盛况。他的《恭仁山庄四宝诗》诗中有“收来天壤间孤本,宋刊珍篇单疏诗”,“奇篇只合属吾曹,岂许老伧论价高”,“史记并收南北宋,书生此处足称豪”等语,表达了坐拥书城的书生豪情。

内藤湖南本是著名藏书家,他的恭仁山庄不仅藏书超过三万卷,而且拥有宋绍兴刊《毛诗正义》单疏、唐写本《说文解字》(木部残卷)、北宋刊《史记集解》及日本平安朝抄《春秋经传集解》这样的文化国宝,内藤湖南对于中国古籍版本的鉴别能力,在当时被推为“汉籍三大家”之一,与田中庆太郎、岛田翰齐名。在书画鉴赏方面也很在行,出版过《中国绘画史》。

内藤湖南同样经历过多次毁书之痛,第一次是1899年他的故居遭火,损失5000多册,最严重的损失是他于1905年在中国搜访到《满文大藏经》、《蒙文大藏经》都在1923年关东大地震中被烧毁。

他一生十次到中国,至于接待中国的学者和要员更是更仆难数,内藤湖南的一生都贯穿与和中国近代文人、政要的交际,如郭沫若、杨锺羲、郑孝胥、张元济等。新近公布的关西大学图书馆收藏“内藤文库”中内藤湖南创作的汉诗手稿真迹,其中他与中日学者之间往来唱和的汉诗共计220首,全部是,涉及的中国近代学者有罗振玉、王国维、郑孝胥、陈宝琛、杨钟羲、赵尔巽、张尔田、王大桢、李拔可、张元济、白坚等人。

1928年10月,已经退休的张元济,和在日本游历多年的馆里同事郑贞文一道,以中华学艺社第五次学术观察团团员的名义东渡日本,开始了他的访书行程,并参加了日本学术协会第四届大会。

张元济到东瀛访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四部丛刊初编》工作完成后,他发现有许多善本、古本还在日本,尤其是1907年流入日本的皕宋楼藏书,每当回想此事他痛心疾首。1924年,日本静嘉堂文库公布了其藏书目录。张元济看到多达9000余种的古籍藏书中,竟有《四库存目》177种为中土所缺。为继续编好《四部丛刊》,除了求之士绅、丐之藏家,奔走两京外,还远驰域外,这次赴日则是为了完成这个心愿。

在张元济之前,董康年曾多次到日本访书,先后达六次之多。第四次即在1926年,他是继杨守敬之后,专心搜罗日本汉籍的藏书家,其所著《书舶庸谈》九卷与杨守敬《日本访书志》堪称双璧。

《四部丛刊》出版后,张元济十分注重日本学界对《四部丛刊》的反馈。曾赠送给日本汉学界,希望日后能得到日本的资源,日本汉学界也确实认真研究过此书。内藤湖南的高足武内义雄曾致信谈及书中有拼版之误,可见其用功之细。虽是出版工作中的失误,但国内并没有这样的声音,更加深了张元济对日本学界的重视,到日访书成了他多年郁结于心的梦想。

那么,张元济为什么要以中华学艺社的名义访问呢?中华学艺社本是中国留学生于1918年在东京创立的学术团体,后因大多数社员反对北洋政府与日本签订《中日军事协定》而中断活动,辍学回国,其中主要人物如郑贞文、周昌寿、杨端六、何公敢等人,都先后为张元济、高梦旦所延聘,进入商务印书馆。1920年,中华学艺社在上海恢复活动,郑贞文被推为总干事,此时他已在商务印书馆理化部工作。与此同时,郑贞文于1924年起就担任东方文化事业总委员会中方委员,这个委员会中包括了日本汉学家服部宇之吉、狩野直喜和张元济的老朋友内藤湖南。

中华学艺社的东京分社干事马宗荣在日本研究图书馆学,1927年,他向总社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把散藏在日本公私图书馆的中国善本古籍,以学艺社的名义选印,辑成《中华学艺社辑印古书》作为内部出版物,不搞商业经营。这不仅可以获得宝贵的资料,也为日本学界惯例所允许。马宗荣向郑贞文提出后,郑贞文找到张元济、高梦旦商洽,希望馆方提供一定的选印经费。这对张元济而言,当然是好事,经过充分准备,得以实行。张元济也因此以中华学艺社成员身份访日,这是他时隔十八年再次踏上日本的土地。上次环球之游中匆匆而过,他重点是探望寓居日本的梁启超和日方合作伙伴——金堂港的朋友们,而这次则是为了寻访图书。

张元济一行首先抵达日本长崎、广岛,作短暂停留后赶赴京都。内藤湖南早就得知张元济的行程安排,最先出现在欢迎人员之中,并为张元济来东京访书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

张元济一到京都,内藤湖南亲自接待,并陪同他到处观书。先是观阅富冈铁斋遗书,富冈铁斋是日本著名的画家,喜好收藏,已于1924年去世。富冈铁斋与内藤湖南同为大阪人,富冈铁斋长子富冈谦藏为京都大学同事,俩人十分交好,故使张元济得以窥其遗书。

一星期后,张元济按预定日期赶到东京。首先是看看当年的皕宋楼藏书,即当今的静嘉楼文库。张元济一行在东福寺还有另一项重大发现,就是见到了宋本全帙《太平御览》。随后,他又在宫内省图书寮和静嘉堂所藏皕宋楼见到多种宋版的《太平御览》。张元济终于配齐,并加以刊布,为国内学界寻得一珍本,在今天常用的仍是此本。

接着,张元济在京都东福寺找到了他的始祖张九成的《中庸论》残本,这当然让张元济兴奋不已。《中庸说》六卷一书,不见中国著录,张元济最早也是在日本涩江全善的《经籍访古志》一书中见到,书中著录并注明藏于“普门院”。“普门院”在何处,张元济全然不知。当他问及内藤湖南时,内藤湖南告诉他,就在京都东福寺内,这让张元济大喜过望。内藤湖南专程陪同张元济前往,在内藤湖南的协调下,寺内僧人允许拍照。尽管下半部已有缺失,这部失传了近千年的书,在张元济的努力下,得以先按原大收入《续古佚丛书》,后又缩小收入《四部丛刊三编》之中。

在东京盘桓近一个月,张元济再返京都。内藤湖南再次将其延入京都筑居的恭仁山庄,出示国宝,并请张元济为所藏《说文》卷子题跋,之后把酒言欢。张元济特为内藤湖南题诗五律,诗名为《戊辰初冬过内藤湖南山斋晤谈甚欢谨志》,诗曰:

宿雾冲京驿,清流渡木津。长桥凌碧浪,迭嶂远江尘。

桔柿林容淡,茶桑穑事新,山居真可羡,图籍更纷陈。[1]

在内藤湖南家中,张元济的心情极好,兴奋之余,诗兴大发,诗文自然流于笔下。

在内藤湖南的汉诗集中,也有《贈張菊生三首》:

戊辰十一月念六,張菊生來訪,出《涉園圖卷·索跋》,即賦三首:

名园日涉以成趣,浙右故家张氏开。皕载林泉明瑟地,几披图卷费低回。

横浦先生宋代贤,尚书传统论森然。感君堂构绍先业,一姓艺文裒作篇。

申江把臂卅年前,白发重逢东海天。山墅数弓人海外,同烹苦茗校陈编[1]。

从诗中可知,张元济拜访内滕的礼物之一是《涉園圖卷》。

这次日本访书,张元济写有叙事长诗《东瀛访书记事诗》一首,详记其事并注。这首赞美中日文化合作的长诗,在他离开日本前已撰好,并分发给了朋友们。在欢迎宴上,盐谷温用日语朗诵了诗的最后一断:

“回首乡关烽火路,礼失求野计未左。国闻家乘亡复存,感此嘉惠非琐琐。呜呼,世界学说趋鼎新,天意宁忍丧斯文。遗经在抱匹夫责,焚坑奚畏无道泰。当世同文仅兄弟,区区阋墙只细事。安得尔我比户陈诗书,销尽大地干戈不祥气。” [1]

张元济的文化梦想,在此发挥到了极致。

张元济这次东渡访书,收获巨大,其意义几乎可与杨守敬相埒。不同的是,杨守敬当年正值日本弃汉学而昌西学的时代,故籍毁弃,珍本投掷。张元济踏上访书之路时,日本经过明治维新的洗礼而变得昌强,汉学之风再度兴盛。以西方现代学术观念和方法建立起来的汉学,开始重视文献资料,有愈于中土。东京学派、京都学派开始建立,并很快发展壮大。因此,他所见到的都是汉学界的代表人物,学术文化交流十分广泛,收获颇多,因此已不是简单的访书之旅。

由于张元济的高龄硕望,加上郑贞文在日本的关系,以及《四部丛刊》在日本学术界的影响力,使他此次之行十分顺利,收获很大。日本帝国大学服部宇之吉,京都大学狩野直喜以及长泽规矩也、诸桥辙次郎、守野哲人、盐谷温等知名学者都予以接待,更得到了老朋友,时任日本公使汪荣宝的出面帮助,使他许多采访得以实现。张元济此行和郑贞文、马宗荣一道共摄得宫内省图书寮宋本五种、元本一种。内阁文库宋本六种、元本一种、明本二十二种,东洋文库宋本二种,静嘉堂文库九种(内《武经七书》计一种)。如此众多的精品,其中不乏巨帙,较之杨守敬刊传《古逸丛书》,已经大大超越其规模与价值。

他还带回了46种罕见的古籍照片,与一大批汉学家成为朋友,并且留下了行书笔记——观书小册。这次访书回国后,张元济便着手辑印工作。开始,他依约辑成《中华学艺社辑印古书》,并按书赠送原书所有者二十册,其余供社员保管并不对外发售。但后来,还是分别采入《四部丛刊》、《百衲本二十四史》,或作为参校本,或配钞本,有些还单独印行,成为商务印书馆刊行古籍的宝贵资源。日方也并未如前所约加以限定,这也是黎庶昌刊传《古逸丛书》之后又一次大规模刻传日本珍藏古籍。由于受当时双方约定的限制,加之后来涵芬楼遭到轰炸,《中华学艺社辑印古书》的影响和流传并不大,更不及《古逸丛书》那样知名,以至于今天从各种目录上也难觅其书目,遑论见到原书了。

张元济对来华访书的日本学人也给予热情接待,不仅向他们展示涵芬楼丰富的收藏,还请入家中赏奇观室。如1923至1924年,内藤湖南的高足神田喜一郎(1899-1984)到中国访书,因内藤湖南的关系,不仅到涵芬楼观书,还得以登堂入室,有机会鉴赏到张元济所珍藏的宝藏。还有知名学者长泽规矩, 1930年访问上海时,专门到商务考察,曾记: “商务也接受他人委托的印刷,受东海徐氏之托影印《道藏》,现在又取代了中华艺术社——一个成员均为每日学生的学术研究团体,以收集出版古书为口号,逐步影印中国绝迹而现存于日本的古本。”[1]

 “一·二八”日军炸毁涵芬楼,全部藏书被毁于一旦,成为张元济一生永远的痛。这是否与张元济访回如此多珍本有关?日本人早已对涵芬楼的文化、价值了然如心。自是不言而喻,并非偶然之举。不然何来一而再的轰炸与焚毁呢?文化与战争就是这样无情地发生并续在一起。

据《张元济年谱》记载,内藤湖南曾专门抄录一份京都府立图书馆的《溃痈流毒》给张元济。这是讲述鸦片战争史实的抄本,十分珍贵,只有钞本,可见俩人交往甚密。张元济在《日本内藤虎次郞抄本溃痈流毒跋》中说:“此书为日本内藤虎次郎所赠,恐今后无以慰两死友之望矣。”此跋不知撰于何时,十分简洁,当为晚年病中,特为作跋,“两死友”,其一当指内藤虎次郞。

遗憾的是内藤湖南逝世时年仅六十八岁,但他开创的京都学派不仅成为日本汉学重镇,在今天依然是日本汉学的重要一支。

参考文献

燕山楚水  内藤湖南著   吴卫峰译    中华书局    2007年

内藤湖南汉诗酬唱墨迹辑释   钱婉约,陶德民编著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6年9月。

内藤湖南研究  钱婉约   中华书局   2004年

京都学派  刘正    中华书局   2009年

日本学人中国访书记    钱婉约  宋炎译   中华书局    2006年

内藤湖南——政治与汉学  (美)傅佛果著 陶德民  何英莺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6年

相关新闻

发表评论

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此站点使用Akismet来减少垃圾评论。了解我们如何处理您的评论数据

QR co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