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市江岸区，有一条不起眼的街道，叫“陈怀民路”。这条街道位于滚滚长江之畔，连接着一段波澜起伏的抗战史，也埋葬着一个革命家庭的悲辛血泪。

在1938年的武汉“四二九”空战中，22岁的空军飞行员陈怀民驾驶受伤的战机冲向敌机，与敌人同归于尽。一时之间，火光冲天，玉石俱焚……

长江两岸仰首观战的军民们为这一壮举嘶声呐喊，其中就有陈怀民的父亲陈子祥。那一刻，他还不知道空中陨落的撞机英雄，正是自己的儿子……

1916年，陈怀民出生于江苏镇江的一个军人家庭。陈怀民原名陈天明，参军之后改名陈怀民，寓意有朝一日有所作为，爱国怀民。

陈怀民生于家国动荡的烽火岁月，故而他的个人成长经历，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陈怀民的父亲陈子祥早年追随孙中山，还参加过壮烈的黄花岗起义。

在革命家庭的影响下，陈怀民自幼随父习武，小小年纪就在武术大赛中夺冠。强健的体魄、军人的气质、与父辈一脉相承的报国志愿，注定了他的不凡。

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人策划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国难当头，陈怀民忧心如焚，寝食难安。还在无锡念书的他带头组织同学，共赴南京请愿。在几千人的学生队伍中，他们冒雨游行，要求蒋介石北上抗日。

然而，蒋介石只是出来告诫他们：“应用冷静的头脑、热烈的血，以应付国难。如果浮躁气太甚，不过加增国耻而已。”

这番话对陈怀民的触动很深。1932年，年仅16岁的陈怀民投笔从戎，离开家乡参加了学生义勇军，在上海吴淞一带抗击日寇。

有一天，陈怀民在前线阵地休整，正好碰上了前来视察的军长蔡廷锴。他不由得借问道：“蔡长官，日本飞机如此猖狂，我们为什么不发展自己的空军呢？如果国家建立空军部队，我第一个报名参加。”

陈怀民很快等到了这个机会。1932年秋，国民党中央航空学校对外招生的消息传来，陈怀民第一时间报了名，并于1933年如愿进入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学习。

受训期间，陈怀民各科学业优异，并在各级的飞行训练中，都连续保持第一的好成绩。美国教官很看好这个天赋异禀的学生，曾预言陈怀民将来会是中国最优秀的飞行员。

除了学业拔尖，陈怀民也是航校数一数二的特长生。他在单车、篮球等运动中均表现突出，多次作为代表参加杭州地区的篮球赛。因缘际会，他也在这个过程中邂逅了后来的一生挚爱。

1935年，陈怀民随校篮球队到浙江大学比赛，遇到了该校的女学生王璐璐。王璐璐生于杭城富户，其父是当地的银行家。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也是个篮球迷，浙大举行的篮球赛，她场场必看。

就这样，王璐璐结识了赛场上风采出众的陈怀民，爱情之花很快在这对青年男女心中盛开。可与此同时，他们的爱情也在时局飘摇中承受着动荡岁月里的风雨。

1936年，陈怀民从航校毕业后，被编入中国空军第四大队第二十三中队，任少尉飞行员。七七事变后，中日战争全面爆发。陈怀民所在的第四大队被调往北方作战。

当时中国空军在对日作战中的伤亡率极高，部队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一名空军战士能在不断的空战中活六个月，就是“高龄”了。他们每一次驾驶飞机冲上蓝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战斗。

陈怀民上前线前夕，正值王璐璐来部队看望他。因此，他在临行前语重心长地对爱人说了这样一番话：

“说心里话，我很爱你。我也知道，你也喜欢我。但是我们的爱情与国家、民族的兴衰紧密相连。我们一旦上了前线，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我一牺牲，你就苦了。可是根据目前战争发展的趋势，我上前线作战不可避免。因此，我们此次相会，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王璐璐听罢不答，心中思绪万千，五味杂陈。临走的时候，她送给了陈怀民一套景德镇的茶壶，还特意让工艺匠在上面烧制了几个字：“天民吾兄惠存，妹璐璐敬赠”。

往后，两人天各一方。陈怀民到了华北之后，基地几次变动，王璐璐数次给他写信，他一封也没有收到。同样，陈怀民寄出去的信，也都因战乱之下邮路不通，均未送到王璐璐的手中。

他们心中牵挂着彼此的安危，可是激荡紧张的时局，容不得半点儿女情长。

告别王璐璐之后，陈怀民先后参加了保卫华北和捍卫上海、南京等战斗，功勋卓著。

1937年8月14日，在杭州笕桥上空，陈怀民与毛瀛初等飞行员向敌机猛烈开火。狂妄的日本飞行员没想到中国空军敢于应战，一时之间难以招架，多架敌机中弹坠落。

1937年9月，日军出动300余架飞机空袭南京，陈怀民驾驶2405号“霍克”飞机，与战友们一起与敌机格斗拼搏，重伤敌军的水上飞机一架。

在空战中，陈怀民的战机遭到四架敌机的包围。他临危不惧、以一敌四，又击落日本驱逐机一架，却也因此引来了更多敌机的围攻。

期间，陈怀民战机的油箱被敌人击中后起火，在空中迅速下降。千钧一发之际，陈怀民为了保全战机，在飞机离地只有百余米的距离时，停掉了螺旋桨迫降。最终，飞机撞上了一棵大树，陈怀民被弹出座舱，甩到了地面的树杈上。

巨大的冲击力导致陈怀民的鼻梁骨、胸部、肩部多处骨折，血肉模糊。所幸当地乡民及时将其救下送医。

随后，陈怀民被送往南京中央医院就医，数万群众夹道欢送这位空军英雄。陈怀民的事迹还惊动了时任航空委员会秘书长的宋美龄。她亲自来到医院探望，还握着陈怀民的手，大赞他是中国空军的骄傲，是了不起的英雄。

重伤过后的陈怀民经过了三个多月的治疗，才逐渐恢复身体。空军当局考虑到他重病初愈，本想派他到航校空军去当教官，但是陈怀民却拒绝了。他认为中国空军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急缺的正是他这种有战斗经验的空军战士。

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陈怀民再次请缨，投入对日作战。

1938年3月，在著名的台儿庄战役中，陈怀民多次驾机助战，连续5次飞往峄县轰炸日军。最危险的一次，他被多架敌机包围，无路可走，只能驾着飞机奋力向敌机冲击。幸好敌机中弹坠毁，他才躲过一劫，不过陈怀民也因此身负重伤，住进了武汉的一家医院。

远在杭州的王璐璐从一位熟人那里听说陈怀民重伤的消息后，心急如焚，第一时间请假赶去探望。

陈怀民见到千里赶来的女友，风尘仆仆，大受感动，提出要带她去逛街。期间，陈怀民看中了一件漂亮的旗袍，就将它买下送给王璐璐，对她说：

“这件衣服是我买给你的唯一纪念品，如果我跟日本人打仗牺牲了，你就把它永远珍藏在身边。你看到这件衣服，就像看到了我一样。”

王璐璐低头哭了起来。到了第四天，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武汉，离开了陈怀民。

这次送别爱人后，陈怀民其实强烈感觉到，接下来即将迎来一场恶战。那段时间，日军的敌机一次次来到武汉上空侦察，蠢蠢欲动。陈怀民所在的部队二十四小时都处于临战状态，随时都有可能升空作战。

4月28日晚，陈怀民回家看望父母。那天晚上，陈怀民在家里和父母坐了两个多小时，他很想把自己的心情向父母讲讲，却怕他们难受，怕他们担心自己安危，

临走的时候，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掏出一块银圆给母亲，让她上街去买点喜欢吃的东西。

父母望着儿子出门的身影，谁也没有料到，这竟是一场生死别离。而这天晚上，已经做好了随时为抗日牺牲的陈怀民仿佛预见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打仗就有牺牲，说不定哪一天，我的飞机被日机击落，如果真的出现了那种事情，你们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我是为国家和广大老百姓而死，死得有价值。如果我牺牲了，切望父母节哀，也希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继续投身抗日，直到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这篇日记，后来成了陈怀民牺牲前的绝笔。

1938年4月29日下午2时15分，日本第十二航空大队的飞机排成雁阵，浩浩汤汤地越过赣鄂边境，闯入武汉上空，残酷的“四二九”武汉空战就此打响！

在长达三十分钟的血战中，敌机阵势崩裂。自武汉至黄冈上空，漫天焰火，均是被击坠的日机残骸。

在这场空战中，陈怀民表现出了过人的智慧和勇气。他驾驶战机，灵活对敌，开战不到五分钟就击落了敌人的一架飞机。敌机坠落地面后，陈怀民一拨机头，又盯住了另一架。

他那出色的战斗动作很快引起了敌人的注意，5架敌机发疯般猛扑了上来，向陈怀民凶猛扫射。陈怀民的战机多处中弹后，逐渐失控，冒着烟就向下栽去。

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如果陈怀民选择弃机跳伞，其实还有很大生还的可能。可当他看到敌机逞凶一时，不禁怒火中烧，毅然放弃了求生机会，开足马力，向附近的一架敌机的机背高速撞去……

两架飞机剧烈相撞过后，空中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光冲天。迸裂的碎片，连同燃烧的飞机残骸，纷纷坠落长江之中。陈怀民就这样与敌人同归于尽！

在长江两岸仰首观战，为中国空军欢呼呐喊的人群中，就有陈怀民的父亲陈子祥和家人。那一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儿子正是撞敌机的英雄。

陈怀民的英雄壮举，使日军飞行员为之丧胆，也使仍在空中激战的战友为之骄傲，越挫越勇。在陈怀民精神的鼓舞之下，他的战友们在这场激战中，一举击落日机21架，其中战斗机11架，轰炸机10架，取得了空军自抗战以来最辉煌的胜利。

陈怀民驾驶受伤的飞机与敌机同归于尽的事迹，气贯长虹！从江城父老到国民党高层，都为之震撼。

冯玉祥将军亲自为牺牲的陈怀民挥毫题诗，为中国空军鼓与呼。航空委员会也第一时间到陈怀民家慰问烈士家属。面对儿子殉国的壮举，已经两鬓斑白的陈子祥既悲伤又自豪，老人家涕泗横流地说：“怀民之死，颇得其所，惜其为国家尽力太少。”

王璐璐在报纸上得到这一消息后，当即昏倒在地。后来她到武汉奔丧，知道了陈怀民牺牲的详细经过，大受刺激，从此患上了精神分裂症。5月底的一天晚饭后，她独自一人来到江边，然后纵身跳入波涛滚滚的长江之中……

陈怀民牺牲后，他的母亲魏静诚悲痛欲绝，由于悲伤过度，后来哭瞎了眼睛。他的父母最终在60年代去世。

1938年6月5日，国共两党代表，以及社会各界人士，在汉口为空军殉国烈士们举行追悼大会，沉痛悼念陈怀民在内的四名空军烈士。庄严肃穆的灵堂内外，是层层叠叠的花圈。四位烈士的遗像旁，则摆满了挽联。

陈怀民牺牲后，应社会各界的请求，汉口三元路附近的一条街被命名为“陈怀民路”，而陈怀民的家乡镇江也将其出生的地方，命名为“怀民村”，只为让我们的后世后代，永远记住英雄的名字。（作者：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