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毛泽东放弃出国留学,是受胡适影响?
如果生活在五四前后的中国,只要向任何一个知识青年提问:“你喜欢读什么杂志?”他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新青年》杂志。”如果再问他:“你最敬佩的人物是谁?”他同样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是胡适和陈独秀。”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毛泽东就曾这样回答过提问。
凡读过美国著名记者、作家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的读者,势必会记得1936年毛泽东在延安对斯诺访问时说过的这么一段话:“《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我在师范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个杂志了。我非常敬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
胡适只比毛泽东大两岁(胡适生于1891年,毛泽东生于1893年)。还在毛泽东读中等师范学校时,胡适早已因鼓吹和积极投身新文化运动,提倡白话文和文学改良而声誉鹊起,成为当时以至后世最有影响的著名学者。
1918年9月毛泽东来到北京,在北大图书馆谋到了一个月薪8元的图书管理员的职位,胡适那时是北大最年轻的教授,月薪280元。毛泽东曾不失时机抽空去旁听过胡适的课。这也是毛泽东一度称自己也是胡适学生的由来。
后来,毛泽东同萧三等人经杨怀中先生介绍专程去拜访过胡适,同胡适讨论新思潮的各种问题,并以新民学会在京会友的名义,请胡适作过报告,解答问题。从这,我们不难看出青年毛泽东对胡适的尊重和仰慕。
1918年4月14日,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等人在长沙创立了以“改造中国和世界”为宗旨的革命团体新民学会。新民学会成立不久,会员中一些有抱负的青年怀着向西方寻找真理的愿望,响应蔡元培、吴玉章在北京发出的号召,积极组织到法国勤工俭学。为此,毛泽东曾进行了多方面的活动,“七、八个月来,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留法勤工俭学的宣传、组织和准备的工作上。”可到了临行前,毛泽东却决定不去法国了。
当时,许多新民学会会员很不理解。对此,毛泽东作了解释:“我觉得我们要有人到外国去,看些新东西,学些新道理,研究些有用的学问,拿回来改造我们的国家,同时也要有人留在本国研究本国问题。我觉得关于自己的国家,我所知道的还太少,假使我把时间花费在本国,则对本国更为有利。”
一年多后,也就是在1920年3月14日,毛泽东在给周世钊的一封信中又说到这件事:“我觉得求学实在没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两字,在一些人只是一种‘谜’。中国出过洋的总不下几万乃至几十万,好的实在很少。多数呢?仍旧是‘糊涂’;仍旧是‘莫明其妙’,这便是一个具体的证据。我曾以此问过胡适和黎邵西(即黎锦熙)两位,他们都以我的意见为然,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因此,我想暂不出国去,暂时在国内研究各种学问的纲要。”
由此可见,毛泽东之所以最后决定不去法国勤工俭学,主要原因是在于他要了解中国的国情,研究国内的问题。他认为这样对国家、对民族是更为有利的。
毛泽东不去法国的第二个原因呢?则是与胡适的态度有关。毛泽东为是否出国一事,“专门问过”胡适,胡适赞成、支持他留在国内研究问题。因为胡适是赞成“多研究些问题”的。毛泽东在信中提到胡适的《非留学篇》一文,说明毛泽东读过这篇文章,受到这篇文章影响。
毛泽东不去法国留学的第三个原因,还与那一时期刚好发生的“问题与主义”之争有关。1919年6月11日,陈独秀因散发反北洋军阀政府的《北京市民宣言》被捕。胡适在危难中接办了以谈政治为主的《每周评论》,胡适不想谈政治,但这时已无法全然回避政治,于是他“就决定谈点基本的问题”——不要空谈主义,而要研究问题。
在胡适看来,那种高谈“主义”而不研究具体问题是思想上“懒”的表现,因为研究问题是极困难的事,高谈“主义”是极容易的事,这是一;其二,胡适认为一切“主义”、一切学理,都应该研究,但强调抽象的“主义”要少谈,因为每一种“主义”都蕴含着救时的具体主张,如若我们不去实地研究这个社会的需要,空谈外来进口的“主义”,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好比医生单记得许多汤头歌曲,不去研究病人的症候,怎么能有用处呢?其三,胡适认为偏向纸上的“主义”是很危险的,这种口头禅很容易被无耻政客利用来做种种害人的事;其四,胡适认为“主义”的大危险就是能使人心满意足,自以为寻到了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他说这是中国知识分子不负责任、自欺欺人的梦话。
胡适反对把“主义”当作绝对真理和终极教条,反对把“主义”当作金科玉律的宗教教义顶礼膜拜,看出了盲目崇拜“主义”的危害。胡适简直是在为以后的“左”倾教条主义者们画像。但是,胡适也不赞成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他说: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使人“无形之中养成一种阶级的仇恨心,不但使劳动者认定资本家为不能并立的仇敌,并且使许多资本家也觉劳动者真是一种敌人。这种仇视心的结果,使社会上本来应该互助而且可以互助的两种大势力,成为两座对垒的敌营,使许多建设的救济方法成为不可能,使历史上演出许多本不须有的惨剧。”
胡适的这些观点遭到了反驳。陈独秀因为被北洋军阀政府关在监狱里而没有参加“问题与主义”的论战。对当年发生的“问题与主义”之争,正如有的学者所说“实际上是投身民众运动抑或继续坚持思想启蒙之争”。也就是说谈不上是什么反对马克思主义。还要说明的是,这场“问题与主义”之争虽然首先并主要发生在胡适与李大钊之间,但直至李大钊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杀害,李大钊始终都认为自己与胡适之间的友谊超过自己与陈独秀之间的友谊。
毛泽东在这场争论中是什么态度呢?就目前见到的史料,笔者认为毛泽东是赞成“多研究些问题”的,因在这场争论中,毛泽东在湖南长沙组织了一个“问题研究会”,并亲自为这个研究会拟定了章程和首批亟待研究的“问题”,如“孔子问题”、“东西文明会合问题”、“经济自由问题”、“国际联盟问题”等等,共计71大类,其中的教育、女子、劳动、华工、实业、交通、财政、经济八大类又分列出81个更具体的问题,如“杜威教育说如何实施问题”、“中等教育问题”、“女子交际问题”、“贞操问题”、“国语问题”、“司法独立问题”、“联邦制应否施行问题”,合计有144个要研究的“问题”。既然要研究中国的问题,当然不可能跑到国外去研究。所以,毛泽东也就不去法国了。而五四运动的发生更坚定了毛泽东留在国内参加火热斗争的决心。
之后,毛泽东在湖南长沙一手创办了“文化书社”。书社里重点销售的图书也有胡适的一些著作,如《尝试集》、《中国哲学史大纲》(上)、《白话书信》、《短篇小说集》,或是登载胡适文章较多的刊物《新生活》,还有就是胡适的老师美国杜威教授的书,如《杜威五在讲演》、《实验主义》、《现代教育的趋势》、《美国政治的发展》等。从文化书社销售的这些书刊,也折射出青年毛泽东对胡适的态度与立场。
毛泽东在青年时期不仅受到胡适的影响,而且早期在从事革命活动时也得到过胡适的支持。
《西行漫记》记载说,1919年,毛泽东在回湖南的前夕,曾专程前去拜访胡适,目的是“想争取他支持湖南学生的斗争”。胡适欣然接受了毛泽东提出的要求,表示尽力给予支持,以后他也是这样做了。说明胡适不是口是心非。
是年7月14日,毛泽东在长沙创办《湘江评论》。并在《湘江评论》上发表了《民众的大联合》一文,胡适看过之后立即在8月24日的《每周评论》第36号《新书评介》一栏中,对毛泽东的文章和《湘江评论》作了热情洋溢的肯定。胡适撰文说:“现在新出版的周报和小日报,数目很不少了。北自北京,南至广州,东从上海苏州,西至四川,几乎没有一个城市没有这样新派的报纸……现在我们特别介绍我们新添的两个小兄弟,一个是长沙的《湘江评论》,一个是成都的《星期日》。”
接着他又专门对《湘江评论》和毛泽东的文章作了高度评价。胡适写道:“《湘江评论》的长处似乎是在议论的一方面。《湘江评论》第二、三、四期的《民众大联合》一篇大文章,眼光很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实是现今一篇重要文字。还有‘湘江大事述评’一栏,记载湖南的运动使我们发生无限的乐观。武人统治天下,能产生我们这样一个好兄弟,真是我们意外的欢喜。”
此时的胡适已经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可却对充满反叛精神的《湘江评论》与毛泽东的这篇《民众大联合》的文章给予这样高度的评价,也反映了当年风云际会、名满天下的新派教授胡适对青年毛泽东的器重。胡适确实很有眼光。可惜的是,《湘江评论》只办了五期,就被湖南督军张敬尧下令给查封了。
胡适的这段评介、赞扬,无疑是对毛泽东领导的湖南革命运动与《湘江评论》的极大支持与鼓舞。以胡适当年的身份、地位与社会影响,他的这篇文章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远非一般人所能及。即使如后来名声响彻云霄的李大钊、鲁迅也是不能及的。正是由于胡适对《民众大联合》一文的褒扬,使得该文迅速为《新青年》、《星期日》、《晨报》、《新潮》、《时事新报》、《星期评论》等报刊所推荐与转载。
1949年后为了迎合需要,大陆在五十年代狠批胡适时,不惜移花接木,把胡适主持《每周评论》时撰写的这篇文章算到了李大钊头上,公开否认胡适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对青年毛泽东早期革命活动的支持。此举正应了胡适说过的一句话:历史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根据现存史料,胡适当年还曾支持毛泽东创办“湖南自修大学”。
1920年1月15日,毛泽东又拜访了胡适。胡适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毛泽东来谈湖南事。”谈什么呢?毛泽东在给周世钊的信中说到了这次拜访胡适所谈的内容。当时毛泽东正在北京酝酿筹备湖南“工读互助团”,为了争取支持,毛泽东去拜访了胡适,把办学的目的与初步计划向胡适求教。“我想我们在长沙要创办一种新的生活,可以邀合同志,租一所房子,办一个自修大学(毛泽东在此还特别说明,自修大学的名字是胡适先生给起的),我们在这个大学里实行共产的生活。”
胡适后来在日记中追忆了这件事:“毛泽东依据了我在1920的‘一个自修大学’的讲演,拟成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拿到我家来,要我审定改正。他说,他要回长沙去,用船山学社作为‘自修大学’的地址。过了几天,他来家取去章程改稿。不久他就回去了”
毛泽东从胡适处取回请胡适修改的“湖南自修大学”章程后,就正式拟定了“湖南自修大学章程”,并采纳了胡适的一些具体意见和办法。说明毛泽东很重视胡适提出的建议和意见,也反映了青年毛泽东在从事革命活动时是得到了胡适的支持的。正因为这样,胡适才赢得了毛泽东对他的尊重。
1920年4月,当毛泽东领导的“驱张”(湖南督军张敬尧)运动胜利后,就回到了湖南。毛泽东一回到湖南便给胡适写信报告湖南“驱张”后的形势。信中写道:“适之先生:在沪上一信,达到了么?我前天返湘。湘自张去,气象一新,教育界颇有蓬勃之象。将来湖南有多点须借重先生,俟时机到,当详细奉商。暂不多赘。”
不过,胡适与毛泽东的这段交往,随着中国革命形势的飞速发展而“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最终走向了势不两立。
国共决战临近尾声时,毛泽东还是做了最后一次的努力,他放出话来说:“只要胡适不走,可以让他做北京图书馆馆长!”胡适听后,笑道:“不要相信共产党的那一套!”这样一来,胡适终于从中共的统战名单中被剔除了。在中共即将取得全国政权的前夜,1949年1月26日,新华社在广播中将一生反对暴力的胡适先生列入了战犯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