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女施剑翘:为复仇书写的一生
民国奇女子不少,但施剑翘绝对是这些女子中最特别的一位。她被这个世界记住,不是因为才情,也不是因为美貌,更不是因为旷世奇恋,而是因为替父报仇。
施剑翘祖籍安徽桐城,出生于1905年,是军阀混战时期的一位大家闺秀。她的父亲施从滨是奉系军阀旗下山东督务张宗昌座下第二军的军长,家世称得上显赫。施剑翘很小就接受了私塾教育,后来因为钟爱古诗词,又被父亲送到了天津师范学院就读,是一位很有涵养的知识女性。
幼年时代的施剑翘,像她那时代的所有女子一样,缠着小脚,在三进庭院之内,细数光阴,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行武的刺客。她天性聪慧,很受父亲喜爱。想到“深谷幽兰,衡指芬芳”的意喻,父亲便为她取名谷兰,寄寓一生美好。
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
施剑翘的人生,在她十三岁时发生了改变。母亲在生下几个孩子后,身体虚弱无法理事,父母便将家事渐渐放开,让施剑翘经手历练。小小年纪的她就担起了家庭责任。幸亏她性格洒脱,俗务的缠绕,并没有妨碍她的成长,反而使她心智不断成熟,渐渐有了杀伐决断的魄力,也有了不一样的体察世界的敏锐。
但是这种生活却随着父亲施从滨的意外去世结束了。
当时中国风雨飘摇,奉系张作霖和孙传芳为了争夺安徽、江苏两地发生了大战。施从滨在这次战役中被孙传芳俘虏后枪杀。残忍的是,孙传芳还割下了施从滨的头颅,将其悬挂在墙头上三日。这种行为,让施家人难以接受。后来施从滨的三弟在当地红十字会的帮助下为哥哥哥施从滨收尸,并将噩耗带到了家中。
施剑翘听闻父亲遭受羞辱而死,无比愤怒。父女情深,哀伤刻骨,她写下了“被俘牺牲无公理,暴尸悬首灭人情。痛亲谁识儿心苦,誓报父仇不顾身”的句子。
在父亲的葬礼上,施剑翘沉痛地对她的家人说,战争年代,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原本平常,但是父亲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被俘后,被没有人性地暴尸,是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一个深谷幽兰的女子,人生自此改变。
替父报仇并不容易。当时社会女权并未完全解放,施剑翘作为一个女子,根本无法像男子那样走上社会,驰骋沙场与仇家博弈。看看几个弟妹尚年幼,她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堂哥施中诚身上。
施从滨是张宗昌座下的悍将,利用这层关系,施剑翘的家族为施中诚谋得了烟台警备司令的职务。遗憾的是,堂哥接管军务后并没有像施剑翘希望的那样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反而话里话外地劝说堂妹放下仇恨。这让施剑翘痛苦而又不能接受,她断然拒绝了堂哥的提议,同时断绝了兄妹关系以明志向。
积聚的悲伤无法释怀,仇恨让施剑翘沉浸在巨大的悲情中。
每年施从滨忌日的祭礼上她都会恸哭一场,警醒自己不能忘记父亲的屈辱。真挚的父女情长,情感决堤的释放,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这种哀恸动了一个叫施靖公的人的心,他表示愿意替施剑翘承担下报仇雪恨的责任。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施剑翘为此感动不已。被仇恨填满人生的姑娘,觉得这样的义士可以托付终身,既全了为父报仇之志,也可以报答义士的雪中送炭之恩,于是便以身相许。
施靖公当时官职低微,也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施剑翘作为军长千金,无异于下嫁。但是这些小节都不是障碍,为父报仇才是目的。
施剑翘婚后生了两个儿子,又懂得相夫持家之道,成为了施靖公最贤德的后盾。两人最初在私下里常做报仇的计划,后来施靖公官运亨通,便把缔结婚约的初心渐渐淡忘了。施剑翘隐隐察觉,几次催促报仇之事,丈夫先是搪塞,后来便不耐烦了。
1935年,施靖公升至旅长,有了向孙传芳复仇的机会。施剑翘再次提出了复仇之事。出乎意料的是,施靖公直接拒绝了。这明确的话语摧毁了施剑翘的世界,她全部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落空。悲愤之下,她断然提出了离婚,带着两个儿子从施靖公的住处离开,回到了娘家。
在供奉父亲灵位的家祠里,施剑翘长久地静坐。自父亲离开,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十年来她看透生身为女子的悲哀,如今才懂得把报仇的希望都寄托他人,是荒废光阴。
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在沉默的心碎里,她下定了自己为父报仇的决心。
接受了残酷的命运,也就接受了改变。
施剑翘将自己和儿子全部改名,长子名曰佥刃,次子为羽尧,自己合二者为一,古兰改为剑翘,开启了一个女子的复仇之路。
施剑翘的脚小,行走不便是复仇的第一障碍。她打听到外国人的医院可以通过手术放开小脚,便悄悄地花重金去做了手术。被时代扭曲双脚,曾忍受剧痛,如今为报仇双脚释放,亦是经历肝肠寸断。施谷兰的哀伤和施剑翘的心痛交织,她都忍了下来。几个月后,施剑翘走路的速度和稳定性都提高了。
之后的每一天施剑翘都在看孙传芳的照片,把仇人的模样深刻进了脑海,并且时光专注于枪法练习。日日苦练,施剑翘的枪法到了百发百中的境界。
十年报仇未果,是施剑翘心中无法化开的心酸。
1935年父亲忌日,未免母亲伤心,施剑翘不敢在家里哭泣,便跑到了观音寺为父亲烧纸祭祀。神坛前,她长跪恸哭。情感的世界瞬间决堤,那些眼泪里有失去父亲的心痛,有操心家庭的心酸,更多的是报仇假手他人未得的悲哀。
这种痛彻心扉的哭泣惊动了寺里的出家人,渡一切苦厄的菩提派来了他的使者。僧人劝施剑翘放下心中执念,化解内心哀痛。他以世人之比较向她开示:“你看,像孙传芳等人都已经放下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施剑翘这才知道孙传芳已经抛下了他的霸业,在天津郊外成立了居士林,皈依了佛门,以来躲避侵华日军的纠缠。
施剑翘立刻带着两个儿子前往天津。这时她的弟弟已经长大,他对长姐说,复仇的任务就交给他。施剑翘没有同意,她深深地知道弟弟年华正好,不能因此毁去了人生。她愿意自己付出余生,去做这件最危险的事。
施剑翘以居士的身份混进了居士林,时时留意周围人的话语,以来把握孙传芳的行踪。渐渐地她对孙的生活规律和特点了若指掌。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近距离地看过孙传芳的样貌。凑巧的是,她从儿子们的口中听说班上有一个孙姓家里很是有钱。她敏锐地察觉到可能那就是仇人的家人,于是她尾随其后见到了孙传芳的真容。
复仇已经箭在弦上,准备行刺之前,所有的工作她都做到了极致,甚至为了把枪藏好,她做了一件特殊的大衣,并写好了告国人书,影印成传单。
按计划行动这一天,天色意外阴沉,雨落不断,施剑翘很沮丧。她觉得孙传芳在下雨天不会前往居士林,计划怕是要更改。为了确定孙传芳是否前往居士林她先做了一次踩点工作,意外的是孙传芳没有因为下雨耽误了修行,竟如约而至。
施剑翘很欣喜,她立刻回家,带上枪支悄然地返回了居士林。
“啪!啪!啪!”
三声枪响,惊碎了清修之地的寂静。孙传芳头颅开花,脑浆迸裂,遇刺死亡,现场一片混乱。施剑翘大声说道:“我是施从滨的后人,替父报仇成功,与他人无关,请通知警察局将我关押受审,心无旁怨。”同时她将传单在现场分发。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施剑翘被警察带走,同时各大报纸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遍了大半个中国。
正式开庭之日,孙传芳的家人伤心痛哭,要求严惩凶手。施剑翘慷慨陈词,诉说了父亲惨死、十年寻仇的经历,并表示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人们为这女子的大义凛然叹服,国内一度出现要求赦免施剑翘的呼声,很多当时的政要都出面为她请愿。
但法不容情,法庭宣判施剑翘犯杀人罪,监禁十年。
大仇得报,施剑翘坦然接受了刑法的处罚。她准备好的是同归于尽,幸得余生,很意外。更意外的是她的事迹被很多人知晓,英名自此传遍寰宇。在冯玉祥等进步人士的积极奔走之下,只服刑一年便特赦无罪,回到了家中。
施剑翘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
在狱中,施靖公几次前往探望,都被施剑翘拒绝。出狱后施靖公又来,想接她回家中,施剑翘也没有同意。她知道孙传芳之子孙家震处处联络党羽想置她于死地,便带着母亲和弟弟一起离开了济南,前往南京,后又转到湖南、四川等地生活。
抗日战争期间,施剑翘联合政府,积极抗日,成立了收容贫孤儿童的学校,也为我党做了很多进步工作。她劝说自己的家人为人民服务,为解放新中国做出了贡献。后来,施剑翘接受了新政府对她的改造,一度担任苏州市妇女联合会的副主席等职务,并把自己创办的学校交给政府打理。
但是当仇恨褪去,施剑翘的人生出现了两种呼声:一种是敬佩,将她奉为女侠;一种认为,其是愚孝,保持批判。而她本人也在经历了更多的人生沧桑后,对自己持有的执念发生了认知的改变。孙家寻仇,她并不害怕,却为此纠结丛生。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并未因为报仇成功而感到了轻松。空谷幽兰的美梦碎在夜色朦胧的纱窗上,数不尽的是因此连生的种种困惑。盛名之下,她行走的路不是闺中的梦想。
她再也没有和施靖公联络,夫妻情缘早断。儿子们曾因为此事,受到牵连,她亲自写信给毛主席。操劳让她身患癌症,并做了手术,自此她的人生又是一番境界。
人生看破了,不过滚滚红尘,命运看破了,不过无常悲辛。
1952年施剑翘在手术成功后皈依了佛门,在五台山开始了修行,直至1979年8月27日去世。
修行让施剑翘在平静中终了她的一生。
那是精彩的,不可复制的一生,也是悲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