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脆弱,不停跳跃的灵魂
苏曼殊:脆弱,不停跳跃的灵魂
——庚子七夕读诗僧苏曼殊
刘笑宇
一代诗僧。当20世纪初,5月的鲜花刚刚吐蕊,1918年5月2日,苏曼殊远离红尘,34岁的才子,带着冷峭和幽暗,任性地走了。
我们记住了他的诗歌。
碧玉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独销魂。
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胭痕半泪痕。
一个和尚,写出如此凄婉的爱恋,倒也十分少见。仓央嘉措是高手,苏曼殊更是直接而不含蓄。是啊,要成佛,何其难!他说,生天成佛我何能?幽梦无凭恨不胜。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他在为自己留下一条便道:特立独行,不求做佛,只求做个世俗的诗僧,将世俗的情留住,特别是爱情。同样,我们发现,苏曼殊真正打动人的并非郭沫若那样的政治理想作品,而是一首首摄人心魄的情诗。他的诗,“其哀在心,其艳在骨”,句句华美,篇篇苦愁。其大部分山水诗,也充盈了伤情的意绪。
苏曼殊之苦,他知,想超越苦,又自造苦,而迷于苦,终于苦。
他是广东香山人,与孙中山是同乡。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日本横滨万隆茶行的买办。因身世并不确定,直到他5岁回到故乡,家中诸人都十分冷落他,甚至他病时,被丢弃于柴房。这些遭遇,形成了他孤僻、敏感的性格。他12岁出家之后,虽经数次逃禅,终未回归故乡。他的才气,是苦难累成的,于佛堂也度不出半点苦厄。这位性格鲜明的僧人,乃艺术上的奇才,他从未学过诗书画艺,却一触即精。
推开历史画卷,20世纪中前期是个大家辈出的年代,虽逢乱世,但思想开化。惟其如此,那个时代才给了这个奇人的生存空间。
做和尚却携柳问花,典型的花和尚也。但他又独立于世俗。“后脚还扎在上海的女宫,前脚却已踏进了杭州的寺庙”。
苏曼殊是典型的“月光族”:生活困顿,但有钱便立刻花掉。据说有一次得了钱,便大请其客,连不认识的人都请来了,想放怀高兴一下。然酒席未有过半,他却突然若老僧入定,于席间默默不语,大家不欢而散。
当陈独秀问起他的生活时,他如此回答:
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是啊,他是一个美丽心灵的流浪者,过的是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的日子。他不在意生活上的漂泊,虽然心中的苦浸入骨头。他有更为深刻的体验。对表相,在他看来,色即是空。
色空无异,俗世凡尘锁不住他自由的心灵。他要烟花也要多情女。
相逢天女赠天书,暂住仙山莫问予。
曾遣素娥非别意,是色是空本无疏。
据说当初同盟会发津贴,苏曼殊不是同盟会会员,却去找廖仲恺领钱。廖仲恺请示孙中山后将津贴发给了他,并将苏曼殊的名字列入同盟会会员名单。领导钱后,他才不管什么会员不会员,轻率袈裟,扬长而去。
行云流水,是苏曼殊的行为。他是孤僧,但时常无端哭笑,对爱的执着与反复是他情感上的伤痕,而对着个体生命他也郁郁寡欢,成了洞箫抒怀的天涯孤客。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春雨潇潇,他似乎更加单薄。行路天涯,飘沦憔悴,还是想听听潮涨潮落的声音。仿佛隐隐约约的潮声和漫天飞舞的樱花在呼唤他的小名。他的确疲惫了。
三十四岁,短短的一生。但他的才情和个性在现代文艺界激起了千层浪。他一生修心独异,为人、为文惊现本色。他做出了人们最想做,却不敢做的一切,给近代文坛留下种种猜疑和佳话。但天妒英才,上天注定不会让他恣肆汪洋,只能让在其贫病相加时,如翩然黄鹤,一去悠悠。
一代才人。脆弱的灵魂,无常的心性。这枚脆弱但不停跳跃的灵魂,足以令人景仰!同理,这何尝不是众人自身生存状态的映照?
乡情依依。1924年,作为欣赏并怜爱的老乡,孙中山出资将苏曼殊迁葬西湖孤山,哪里栖居的是另一位才女的灵魂苏小小。从今往后,西陵下,风轻雨歇,该有两颗绝代心灵相逢,携手指点江湖,笑谈红尘吧?
他的诗歌移到现在依然是哀婉而隽永的,是动人心魄的——
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 我本负人今亦己,任他人作乐中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