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老鼠爱大米,不要韭菜爱镰刀
众所周知,民国时期留学生回国率是非常高的。爱国精神、报恩意识是巨大的行为动力,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留学生在国内的社会地位高、待遇好。如果将此归于“老鼠爱大米”,虽然语风有些粗俗,但逻辑也是正常的。你总不能由此引发出“韭菜爱镰刀”的宇宙真理吧?
据史料记载,民国短暂的38年,4亿人口中先后有近10万名青年学子留学海外。但跟现在众多留学生留在国外发展不同的是,那时的留学生放弃了国外优裕的物质条件和理想的工作环境,纷纷回国。据1937年的清华留美同学录,在所载1152人中,学成回国者1131人,回国率高达98%以上。
这至少说明那时留学不归尚未成“问题”而引起社会关注。民国时期留学生回国率如此之高,难道是这些莘莘学子人人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和国家意识?
许地山的小说《三博士》中,主人公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留洋回来,假如倒霉也可以当一个大学教授。”这虽然是小说中的一句戏言,却也是那时的真实写照。
以胡适为例,当1917年北京大学聘书寄到美国时,他的博士学位尚未拿到。须知当年的北大,是全国鸿儒群集的“太学”之府、知识高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准博士”面临这样的机会,自然十分难得。这种状况并非“五四”时期所特有。
1922年中国实行新学制后,各类公私立专门学校竞相升格为大学,一时间大学数量骤增,大学师资奇缺。各大学不惜以较高职位和薪金争相延聘师资。“学校太多,选才斯滥,凡留学东西洋归国之普通博士硕士以至于游客,均属此种职业之骄子矣”。其时,“但凭留学资格即可取得大学教师地位”,而且,“只要是留学生,似乎什么都可教”。
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后,教育界的“才荒”有所缓和。但抗战爆发后,许多高校内迁,而京沪各地大学教授相当一部分未能迁去,尤其是年岁较高,或儿女较多的,更不能在战时作千里转徙流离之计。同时,战争初期一些大学教授弃教从戎从政,在这种情况下,大学师资又顿感不足。于是乎,归国留学生的身价复涨,以至社会舆论加以非议,呼吁不要对留学生过分仰重,不要把留学生当作凤凰蛋一样捧来捧去。
1941年5月31日《大公报》有文称,“初回国的留学生,一下就会以一个极高的地位被‘拉’了去。这种突然的宠遇,不但一个学校得到一个经验极少的留学生并无多少帮助,而且留学生本人也会受到不良的影响……”
当时国内给予归国留学生的待遇,远超出于国外。中国留学生在国外只能做二等公民,而回国后却可以跻身“高等华人”之列。两相对比,孰优孰劣,是留是归,这对大多数留学生来说,恐怕用不着迟疑,也无需彷徨了。
清末民初,多数国人对本国的制度文化逐渐丧失信心,对西洋则由自卑而衍生尊崇的观念,从西洋学成而归的留学生也因此自负起来。倘若中国唯有学习西方才能独立富强,那么,堪当此任者,舍留学生其谁?这种“留学生是未来中国的领导人物和救星”的观念,在20世纪的前二三十年间,一直弥漫在国人的心里。
郭沫若曾揶揄道:“我们曾否在上海与北京等地方,见到许多去过美国两三年,装饰着博士与硕士学位,充满着自尊与自负,回国接任像政府委员、大学教授以及出版公司的主编职位的?”事实的确如此。
以商务印书馆为例,在20世纪20年代以前,该馆编辑以学历定待遇,等级分明。一个英美名牌大学毕业的博士,月薪高达200至250元;一个留日博士,月薪100至150元。而一个国内大学毕业生,月薪仅60至90元。最著名的例子是:北大教授胡适的月薪260元,而北大图书馆职员毛泽东的月薪只有8元。时人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西洋一等,东洋二等,国内三等。”妥妥的“学历鄙视链”。
当陈独秀、胡适提倡文学革命时,没有留过学的刘半农也起而唱和,结果被胡适说了一句:“你懂些什么,也有资格来提倡!”刘一气之下负笈法国,发奋挣了一个博士回来。
替蒋介石起草《中国之命运》的陶希圣,早年毕业于北大,未曾出国留学。他成名以后,回顾自己苦斗的历程,百感交集地说:“在国内学生与留学生的比较竞争之中,国内学生尝到的苦味,我自己是一个过来人……”陶希圣说他直到做了教授,尚因自己不曾是留学出身而自卑自惭。这充分反映了那时留学生与非留学生之间社会地位的悬殊。
民国时期留学生是一代天骄。他们回国后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有优渥的经济待遇,有较佳的就业机会。虽然政府当局(无论是北洋政府还是南京政府)对归国留学生的任用采取完全放任的政策,但民间社会对留学生十分推崇。有机会出洋留学者学成归国后,宛如旧式中举之士衣锦回乡。
尽管当时中国十分贫穷落后,但一旦留学后便平步青云,其物质生活条件就那时的中国国情而言,是大大地超前了。他们固然“先天下之忧而忧”,却也“先天下之乐而乐”。正如徐志摩在留学归来时赋诗所称:“我爱欧化,然我不恋欧洲;此地景物已非,不如归去。家乡有长梗菜饭,米酒肥羔……”
不过话说回来,最重要的还是,北洋政府或南京政府都没有将留学生当作韭菜看待,这才让他们有胆子回来。不然的话,“韭菜爱镰刀”的反智歪论倒是真能成立了?